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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卢介枕出现在我房中,神态轻松,和宫中惶惶不安的氛围截然不同,让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沈奕修找到了,正要出关的时候。”
心下一松,我笑了:“那个油腔滑调的太医跟上去了?”
卢介枕也笑了:“余品树其实是暗卫,医术武功都很出色。调给你的张旭也是。”
我瞪大闪闪发亮的眼睛,水汪汪地望着他:“张旭也会医术?让他教我吧!”
卢介枕看见我的表情,一把将我搂住,用下巴磨蹭我的头顶,笑声沉沉的:“张旭不会医术,但他会易容,武功也很厉害。他是你的人,你可以令他教你。”
我挣脱他,举手欢呼一声,原地转一圈,跳两跳,直接飘上房梁:“耶!沈奕修!你等着!少爷我要打回来——!”
卢介枕举头惊讶地问:“沈奕修竟敢打你?”
我只能干笑:“恩……不当心在密道撞上,我用你的小擒拿手逃脱了……”
卢介枕笑意忽敛,声音不大却有一种撼动人心的威严:“你下来。”
我好似被人在头顶闷敲了一记,不由自主地顺从地站到他身前。
卢介枕深邃的眼睛笼罩我,声音优雅,不紧不慢,却迫得和他对视的我快维持不住乖巧的表情:“你皇子的身份,比其他任何事务都重要。无论干什么,请以自身性命为重。”
虽然觉得他说的有理,但他面前弱势的感觉让我直呕气,情不自禁地扬起了头,目光尖刻锐利地与他相抗,笑得挑衅桀骜:“我可不会因为皇子身份爱惜性命!百景的皇族莫非都死不得吗!?若我想保住我的小命,一定是因为黄石泉这个人想活下去的缘故!”
出乎意料,卢介枕并没有反驳斥责我,他皱眉盯着我,开口道:“以后小心。对你这样说,也是因为今天知道长皇子病了,我有些担心。”
我缓和下来,顺口接道:“不去看他?”
卢介枕简洁道:“不方便。”
我眯着眼想起黄晋泉和林立敢这对活宝,不由笑出声来,于是便把我看到的他们俩的事情娓娓道来。卢介枕听得笑不可抑,大有长皇子殿下竟然暗地里还有这般不可告人的面目的感慨。
“活该病着!长皇子就是心气太傲,这番挫折也好!”卢介枕听到黄晋泉居然在雪地里脱了靴子摔打地面才得了风寒,手指扣着桌面直摇头。
我微笑。卢介枕刚才对黄晋泉竟然猜出当天的前因后果惊讶不已,也许他会告诉皇上,长皇子如此聪慧,实在是百景之大幸!若知道有人这么夸他,小鬼头会开心到天上去的。
天幕彻底黑下,近旁水榭黑洞洞的,毫无人气。开阔的湖面冷月波光粼粼,安静得能听见隐隐水浪拍岸的声响。
卢介枕看着窗外,突然转头对我道:“今晚本是约定的旬日,不如一同出宫。你说起大成坊的多宝林,我也好久没去了。”
我哑然看着他,怀疑自己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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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成坊辉煌的灯火,映得附近明炽如昼。井字形布局的四条主街布满各行各业的店铺,丝绸土产,珍玩古籍,酒铺食店,错落林立。行人车马往来,气氛热闹。那升平繁荣,与世无争的豪富奢靡,造就了百景太平兴盛的幻象。
走在石板铺筑的整齐的街道上,我紧紧握住卢介枕的手,挤在前推后涌的人流中,感受隔绝许久的人间烟火喧嚣的氛围。
我好奇地左顾右盼,忽而用力拉拉卢介枕的衣袖,大声喊道:“我觉得我们好像一对父子。”
卢介枕不为热闹的气氛所动,冷静道:“这话僭越了。”
闻言我伸出纤细的手臂试图搂抱他的后腰,兴高采烈地调笑道:“难道像情侣?”
卢介枕终于摆不出端正的架子,哭笑不得地摆脱我的怪手:“又信口雌黄!”
“哎!那你抱我吧!我走不动啦!”我趁机契而不舍地用手拉住他的臂膀,整个人挂了上去,死不松手。
卢介枕坚决地把我掰下来,板起脸:“自己走,才几步!”
我抱住他的大腿,身体紧紧缠绕上去,大吃特吃豆腐,声音委屈得不得了:“喂!你这可是——”小小声,“——诱拐皇子出宫噢!”又放开喉咙,“我真的走不动啦!我那么小,那么乖,那么可爱,你就抱我一下下都不肯吗!你欺负我!”虐待皇子,还不让我揩油!
旁人纷纷侧目,尤其是几个大婶、贵妇,目光不善地打量着卢介枕,大有指责的意味。
卢介枕不为所动,停在大街中央,脸不红心不跳,摆明了一副我家小孩无理取闹大家多多包涵的样子。
到底是我脸皮薄,折腾了一会儿,无可奈何地放了手,又很不甘心地使劲跺他一脚,小声嘀咕:“不解风情!”
卢介枕悠悠道:“无理取闹的孩子是不会有人疼的。”
我顶嘴:“我那叫撒娇!”
卢介枕撇我一眼,有狡诈的味道:“你的面目,我还不清楚?你那叫装嫩!”
我咬牙切齿:“谁会说我这么粉雕玉啄的孩子——装嫩!你这个变态!我要吃牛肉面!不许嫌脏!”
正是和张旭出宫办事见到的那个让我垂涎三尺的黑糊糊的老人张罗的牛肉面摊子,扎在街巷的角落毫不起眼,生意却好得很。总算卢介枕对路边摊没有心理障碍,毫不介意地被我牵着坐下。
老人抬头看了我们一眼,也不搭言,自顾自的下着面,摊子里人很多,个个吃得热火朝天。那老人动作倒很快,不一会,两大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就端了上来。粗瓷碗里大块牛肉和绿白相间的葱花混在一起,汤汁鲜美,味道果然不错。
挂面对我而言太多,没几口就饱了,我大口大口地喝着黄澄澄的牛肉汤,心满意足地看着卢介枕坐在身旁,举止严整地用长筷挑起面吃着,居然能不发出稀里哗啦的声响,礼仪功夫实在了得。
“喂!别那么放不开!没人看你!路边摊吃成你那样子叫做作!”我沿着长条凳趴到他背上,下巴支在他肩上,眉飞色舞地挖苦道。
卢介枕不耐地一甩肩,我却把他抱得更紧了,他不赞同地扫我一眼,双手端起碗,开始无声地一口一口喝汤,姿势标准至极。我坏心地劈手夺他的碗,居然纹丝不动,显然早有防备。
一碗面连同汤水全干干净净地下肚,卢介枕放下空碗,温声评价:“很不错!”
我舒服地趴在他背上,这时努努嘴:“不够的话,我那儿还有。”
卢介枕皱眉道:“别人吃剩的东西我不碰的。”
我一挑眉:“那就再买一碗?”
他简单道:“过犹不及。你能不能下来,我们要走了。”
我双手紧紧搂着他脖子,整个人都贴在他背上,像狗皮膏药一样死死黏住不放,邪邪笑道:“如果你敢殴打皇子,那我就下来!”
卢介枕无奈地扭头看我,叹道:“百景皇族……”
我懒洋洋接过:“……要言行谨慎——你不觉得迟了吗?若要这样训诫我,应该在吃路边摊之前说才是。现在嘛,你至少得负起督管失察之责!”
卢介枕不紧不慢道:“我是说你有失身份。”
啊哈!又摆出一副僵尸脸了!我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亮晶晶的,“背我怎么会有失身份呢?若说父子,这样的举动正常不过;若说情侣嘛,这样子更是亲昵甜蜜啊!”
卢介枕板起脸冷声道:“一派胡言!你下来!”竟然真的悍然运起内力,强硬地想把我震下来。
毫无情趣,一点也不浪漫,不解风情的混蛋!我一咬牙,三十年的功力全上,同卢介枕在背上浑厚的内力苦苦相抗,死不撒手。
僵持良久,卢介枕收回内力,低声威胁我:“那我们回去吧。”
我无谓地一笑,捏成一个妖娆魅惑的女音,娇滴滴道:“可以啊,反正人家就要你背嘛!”
晃动的灯火下,只见卢介枕脖颈上细细密密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幸灾乐祸地狂笑:“快付钱!你甩不掉我啦!”
卢介枕背着我走在人流摩肩接踵的街头,我的头惬意地搁在他肩膀上,东张西望得意非凡,什么热闹都要挤进去看,高兴起来由着性子大叫大嚷打呼哨,然后看着他无可奈何的脸侧笑得好不欢畅。
最后走的疲倦了,我们高高坐在二层阁楼的女墙角下,俯瞰暖黄光环笼罩下熙熙攘攘的夜市,聊天卑如今紧张的局势,聊朝廷宫中诡秘的情形,聊皇上的过去,聊年少的沈奕修……时而爽朗地大笑,时而沉重地叹息,搓着手,白气一阵阵的呼在寒冷的空气中,不知不觉竟然人影散乱,月落星稀,已是第二日黎明。
我安心地缩在卢介枕怀里,两个人都筋疲力尽,口干舌燥,这会儿默契地享受着皇城街头难有的宁静。无风的角落零散地丢着几个天青色的桂花酒小瓶子,早被口渴的我一滴一滴舔得干干净净。卢介枕抱着我运功抗寒,暖洋洋的温度包裹着我,散下的发丝滑过我冻得麻麻的脸颊,我心花怒放,暗自念叨:暧昧啊暧昧!
他搂着我身子的手掌忽然温柔地来回抚摸几下,用沙哑的嗓音道:“摸起来真舒服。”
恩?吃我豆腐?
“吴越的云锦,模仿不来。可惜了。”
我有些呆滞的大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本该有些气恼,一夜下来现在只能苦笑两声:“介枕兄,你是心冷,还是肝冷?”
他一挑眉,俯下身仔细看我,将我抱得更紧:“你还冷?”
我有气无力地瞪他:“冷得不行……”
他压抑着哈了口气,抱着我立起,轻飘飘地落下地面:“去喝点烫的,然后回宫。时间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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