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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六吊。”
齐御拿出一个牛皮纸鼓鼓囊囊的包裹,推给柜台里那个老头。
老头嘿嘿地笑着,上下看了看那张资料,“哪家的闺女啊,长得可真水灵。”
资料上有一张女孩的照片,明眸善睐,眸光如水。
齐御没说话。
“好吧,这可是看在大人的面子上。”老头能在鬼市做这样一门生意,只能说是人精中的人精,见齐御不愿意多说也不勉强,爽快地应下了这单生意。当然这样的态度只是对着像齐御这样声名在外的厉害人物的,要是别的什么人敢在他面前摆这样的架子的,嘿嘿,早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去喂鱼了。
*
齐御回去的时候,沐旬正在厨房炖汤。
“回来啦,马上就可以吃饭了。”听到大门响动的声音,沐旬回过头对他说,“去把小玉叫起来吧。”
“不急。”齐御走到厨房门口,倚在门边上看着沐旬。
沐旬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嘴没说话,继续低下头在在案板上切菜。
“其实这次,浩子真的算是伤得挺重的,要不是正好有一位老前辈在吴市,他浑身的经脉也许就恢复不了了。”
齐御突然开口。
沐旬猛地一缩手。她刚刚直接抓到锅沿上,被烫到了。
“以浩子他爸对他的看重和疼爱,要是他们张家唯一的宝贝儿子折在吴市,他老人家恐怕会亲自赶来,到时候和这件事有关的任何人,都逃不过清算。”
“哦。”沐旬把手伸到水龙头下面冲。
“我刚去游方道的时候,什么人也不认识,却不知怎么的得罪了一家的子弟,当时被整治得很惨,被派去处理些很凶险的事情,九死一生。要不是张浩,恐怕你今天就见不到我了。”
沐旬切菜的手一顿。
齐御继续自顾自地说,“浩子和我虽然认识的时间只有两年,但我们可以说经历过无数的生死难关。有好多次都是他把我从鬼门关生生拉回来的。我们,比亲兄弟还要亲密。”
他看着沐旬的背影,一字一顿地说,“要是谁让他出了事,我一定不会放过那个人。”
沐旬把刀放到案板上,转过身来看着齐御,“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表情肃然,眼睛直直地看向齐御。
齐御几次张了张嘴,又吞回了想说的话。他站直了身体,到底还是放缓了自己的语气,“我只是想说,如果你有什么问题,有什么要解决的事情,都可以来找我。”
沐旬脸上的表情微微松动了下来,“哦,你说这个啊。”
齐御上前几步走到沐旬跟前,伸手握住她的双肩,“嗯。沐旬,那你有什么事情需要解决吗?”
沐旬轻轻笑了下,“我能有什么事情?”
齐御握着她双肩的手缓缓加重了力道。他没再说什么,重重捏了下沐旬的肩膀,松开手,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沐旬沉默地看着,转回身熄了煤气,双手撑在灶台上,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
城西墓园,密云低垂。
沐旬和隍夏看着墓地工人将聪聪的骨灰盒放入墓碑之下。
最终,游方道还是没有找到小文——或者说是黄荣。不,应该说是炼鬼。
这只炼鬼可以夺人皮囊,他生来是什么形貌无人知晓,也许黄荣不过是最早的受害者罢了。
这么多天以来,沐旬用来追踪小文的那缕怨气一直毫无动静。但她们一直以来筹划的事情总算是有了些进展。
但当隍夏亲自去游方道把聪聪的尸骨带回来后,两人都沉默了。
当晚,君隍夏的屋子里亮了一夜的灯。
沐旬没有去劝,她知道隍夏是心存愧疚,愧疚于没能早点发现到李峰的问题,愧疚于都登上了李婆婆的门却没能给她一点帮助。
如果她当时上门的时候不是只顾着说功法的下落,谒金门的消息,而是能够关心一下李婆婆的起居,哪怕是给她一个自己的号码,说声有事找我呢。
也许一切就不一样了。也许聪聪不会死,也许李婆婆,也不会死。
小小的骨灰盒被水泥封上。沐旬亲自执笔,在墓碑上描黑了聪聪的名字。
李聪。
顺着刻好的轮廓将这个名字描黑。这个小小的生命在世界上的最后一丝生存痕迹仿佛也被抹去了。
从此,就只剩下每逢清明时节的一点祭拜和香火。
*
“起来了。”沐旬把粥锅端到桌子上,“快去洗漱,然后吃点东西吧。”
君隍夏的脸色看着不太好,她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脚步虚浮地去了卫生间。
沐旬给她舀了一碗粥。
“多谢。”隍夏轻轻提了一下嘴角,却笑不出来。
“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别多想了。”沐旬给她剥了一个鸡蛋递过去。
“你真的能不多想吗?”隍夏停住了筷子,“那是我们君家的功臣,当年的赤脉之主。二十年前的龟灵山上,赤脉战到只剩下了几个人。她浑身,浑身都是伤。”
隍夏低声说着,却不自觉滚下泪来。
沐旬伸出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
“难道就因为她选择出去生活,君家就可以做到如此绝情,真的不管不问,任由她自生自灭吗?”隍夏双眼赤红,眼中满是困惑不解。
“别钻牛角尖。你心里知道这件事……”沐旬说着也不禁语塞,她停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你心里知道,这件事无可避免。这就是李婆婆动用五鬼运财术的后果。”
沐旬握着她的肩膀,继续说,“五鬼运财这样的禁术,哪怕可以得一时之财,却往往导致福寿有损。李婆婆明明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却还是……”
“都是为了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也不知道最后那个时候,她有没有后悔。”隍夏神情有些恍惚。
“也许,她当时想的是愿意为了儿子付出一些代价吧。只是天可从来不遂人愿,她没有想到,付出代价的不是她。”
“是啊,付出代价的偏偏是她最爱的丈夫。”隍夏苦笑着摇了摇头,“天意弄人,这就是天意弄人啊。”
“如果她此时愿意认命,也就罢了。可她偏偏不认命。她再次用了借寿之术。”
沐旬也不由得露出了惋惜的神色,“有能者,往往不愿输,更不肯服输,结果,越走越远。”
隍夏捏紧了条凳的边,“那你说,她最后最后生活得如此清苦,是因为后悔和赎罪吗?”
沐旬沉默了许久,“人已经没了,谁也说不清她在最后的日子里是怎么想的。但也许对她来说,这也是她料到的结局吧。”
隍夏没说话,她想到了李婆婆的遗容。面色坦然,无一丝不甘的狰狞之色。她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也许,到了最后,她真的是坦然的吧。
人的福寿财运,皆有定数,强行添改终会有后报。
“这件事里人人都付出了代价,只是不知道李峰这个畜生,会有什么报应。”提起李峰的名字,隍夏忍不住咬牙切齿。
*
“哥。你太厉害了。”
“哥,你这手牌,绝了!”
“哥,太帅了。”
……
周围的吹捧声让李峰如身在云端般飘飘然。
“屁话,你哥我,能一辈子走霉运吗!”李峰志得意满地大笑。
他爸妈死了,儿子没了,变成孤家寡人了在他眼里都不可怕。他美滋滋地撮着腮帮子,最妙的是他爸妈死的蹊跷,他反而得了一大笔的抚恤金。
“再来!”
猛然得了这笔他认为的老天给他的补偿。李峰仍然不足,他再次来了以前打牌的地方。
这个地方是他几年前常常混迹的。后来他落魄了,就被拒之门外。
像是抱着报仇的心思似的,他把一大笔钱提出来带在身上,大摇大摆地走到了这地方。
门口的服务生,“这位先生,您……”
服务生话音未落,就像猛地推了一个踉跄。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你李大爷我也不认识了。”
李峰想起前几年自己没钱时在这家受过的气,越想越怒气上头,翘脚大骂起来。
服务生低着头敢怒不敢言。牌馆里面的人也纷纷抬起头来张望。
李峰愈发得意,言语间更多嚣张放肆。
牌馆最里面正喝茶的几个人不动声色地对了个眼神。其中一个人放下手中的茶杯,慢慢朝着李峰的方向踱了过来。
“老哥,你这手气也太好了吧。”
“兄弟,来两把。”李峰最喜欢听别人的追捧,闻言来了兴致。
“不行,不行。大哥你这手气太旺了。小弟不是对手啊。”来人连忙摆手。
“这是什么话,我会赚你的钱?坐下!大哥罩着你。”
“……那好吧。大哥可要手下留情啊。”
门口,服务生的眼光闪烁了一下。和李峰搭话的那个人是他们牌馆的老赖。专门和一些闲汉做局坑钱。其中有些被坑的是这边的乡里乡亲,他会偷偷地提醒他们,至于李峰嘛。
服务生揉着自己被李峰推过的肩膀,眼里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看他还得意得起来。
*
“混账东西,竟敢坑你爷爷我的钱。”
李峰怀里揣着一把菜刀,双眼赤红地守在牌馆门口。
一连几个礼拜,他天天都来这牌馆找那几个相熟的牌搭子打牌。
从一开始的小胜,到后面的连续输牌。他们在牌桌上的输赢也越来越大。
直到他把拿到的现金全都输了出去。
直到那几个货色说,“大哥,你急什么,咱们这种大输赢的,你一把不就赢回去了吗?”
他最终孤注一掷,把房子抵押了出去。
然后,把自己的栖身之所也输了出去。
直到被人从自己的房子里赶了出去,李峰才隐隐意识到自己是被人做局骗了。
他越想越不甘心,反正自己什么也没有了,干脆要那群杂种偿命!
“杂种!”
他看到那群人勾肩搭背地走过来,大喝一声,扑了出去。
一刀下去,被他扎到的那人立刻见了红。但李峰却实在高估了自己,他自己饿了一宿,又游手好闲惯了。那群老赖反应过来,立刻把他拿住,掼在地上。
“蠢货,敢偷袭我们兄弟。”
“不要命了吧你。”
那群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立刻围成一个圈七手八脚地把李峰往死里打。
“贱骨头,敢扎你爷爷我。”那个倒霉的被李峰扑个正着的家伙最为气愤,他猛地一个起跳,一脚蹬在李峰的小腿上。
“啊——”
李峰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最终,他还是没能要回他看的极重的房子。还把一只脚给弄瘸了,掏不出钱去医院治,只能从废品站偷了个被人丢掉的拐杖,这么一瘸一拐地走路。
一只脚瘸着,为人又游手好闲,他再也没能找着工作。渐渐地,就流落到街上讨饭。
后来,他就不见了。
有人说,他见家门口没人会可怜他就去了别的地方乞讨。也有人说,他其实是在那个特别冷的冬天,就已经被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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