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英国伦敦读博,这是我毕业后一个人跑到伦敦的第 5 年,单身,独居,非常孤独,2019 年 6 月。
这一天初夏,我走回了 5 年前曾经读过的那个大学,下午微凉的风吹过曾经的校园。熟悉的教学楼还是像以前一样错综复杂,一个个教室里,陌生的学弟学妹们在里面上课。
我鬼使神差地走着,直到一个教室前停了下来,我近视的眼睛也隐约看出里面有好多可爱的留学生们。我喜欢我们中国的女孩,我这五年来都喜欢,只是圈子太小从没有认识过。
我来来**几次走到门口,都不敢认真往里面看。我走到旁边的空教室坐下来,告诉自己不要怕,进去交朋友,和他们用中文说话,让他们带我混中国圈子。我甚至还幻想着我也可以和一群中国人混在一起,有朋友就可以吃火锅,可以去 KTV,想着都幸福。这是我最幻想的生活。
隔壁的老师的声音没了,教室里只剩下些许聊天噪音。我想现在一定是课间休息,我鼓起勇气站了起来,故作镇定地走进去,走到了最后一排坐了下来。还装作自然地对我旁边的中国女生说:“你好,我逃课好久了,今天第一次来上课,请问你能借我看看你的书吗?”
女生突然就笑了,说:“你平时都不来上课的吗?”一边把书推给我。我开玩笑地说,“是啊,第一次上课。你还能把笔也借我吗?让我装个样子呗?”
她看向我,干净的眼睛像布偶猫那样可爱,她看着我这个陌生人,眼中竟没有露出一丝恶意的揣测。19 岁女孩年轻的面容那一刻显得这么天真可人。
老师很快进来继续讲课了,今天的内容是英语口语课的小组讨论课。难怪班上这么多中国人,这原来是英语语言班,来这里的是雅思分数不够的中国留学生,提高英语水平的。
自由讨论时间过了,老师站了起来,让每个小组出一个人来讲本组的讨论结果。到了女生的小组,女生和闺蜜还有两个带着头巾的**女孩。几个女孩面面相觑偷笑着,犹豫不决推选谁上去演讲。最后女孩子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到了我这个唯一的大龄学长身上,我这个第一天来上课的逃课鬼真是太让人印象深刻了。
我故作镇定地走上台去,噼里啪啦地一口气说出了我短时间想到的所有观点,从留学生吃中餐的选择聊到中国内地的麻辣火锅。最后我说,我希望中国的同学们可以和我加个微信交个朋友,我也是国人。
老师的脸也许是绿了,他可能认出来了,可能知道我不是他的学生。但是却万幸没有当场赶我出去。他不动声色地点评了几句我们组的“讨论结果”。而女生在桌下用脚尖轻轻踩了我一下,挡着嘴小声问,你英语怎么这么好?我用她的笔在她的课堂讲义上用中文写着:我留级过。
课后加上微信我像完成了任务一样如释重负地跑了,回到家里。一个人空荡荡的一室一厅,一阵失落感袭来。我的小窝坐落在吵闹的居民小区里。让我又烦躁于陌生人热闹的噪音,又孤独难受。
我放出了李宗盛的歌,《山丘》,《漂洋过海来看你》,《爱的代价》,《明明白白我的心》,直到梁静茹晶莹剔透又满糖的声音在老李身旁响起。。。
我发了个朋友圈,配了一张我刻意穿着蓝色外衣,白色衬衫,手上拿着一个相机,在泰晤士河的白色游艇的沙发上静静拍照。女生评论了。“可爱”,她写下了这两个字。
“可爱”,多么神奇的一个词啊,我一直觉得这个词的褒义胜过一切对美貌的形容,比方帅,比方漂亮,它可以是美若天仙而恶毒的女人,它也可以是长得帅而烂俗的男人,唯独可爱这个词,什么坏人坏话,一旦用可爱做修饰,都显得无比美好而天真。
我回复说:老学长不会可爱的呢,还是学妹你可爱啦。
微信已经震动了,学妹发来消息说,可爱的学长你喜欢摄影吗?以后有空带我去看看伦敦吧。我像做梦一样,揉着我肿胀的黑眼圈,和学妹说:好呀,我喜欢到处看看。我们周六早晨从英式早餐开始吧。
我喜欢英式早餐,它里面充满了热烈的能量,煎鸡蛋,烤肠,炸土豆饼,煮豆子,烤番茄,一定要配上一杯黑咖啡,像伦敦的每一个 26 岁的男性绅士,又苦涩,又故作沉稳,而且容不得放一点糖。
我给学妹点了炸鸡翅,切碎的草莓和香蕉块盖住的香草冰淇淋,早餐后我们顺着泰晤士河坐船到了北格林威治。那里有一座小山,山上有个天文台,铁栏杆里据说就是本初子午线了。我们在小山坡上看着下面,又坐着过河缆车从空中再次划过。
初夏的天,黑得很晚。
今天没有故事。故事我总是不急,它不是作者编出来的,而是天意让世人如此谱写。
我送学妹回到宿舍,一个人在夏夜的暖风中走回自己阴冷潮湿的家。
吃饭我肯定买单,这是我的习惯而已。学妹问过一次,这里的人都在 AA 制,我们这样会格格不入吗?我笑着说,那你记住下次请我吃饭哦!
过了几天平静如水的生活。放在桌上的微信震动了。学妹说:“可爱的学长,该我请你吃饭啦,想吃什么呢?”我激动地拿起手机,看着良久,打了又删,删了又打。竟不知不觉半小时过去了,我还没有回复她。最终我按出了:“周六下午三点在 Farringdon 地铁站见好嘛?我带你去一个风景好看的餐厅吧”
周六如约而至,我们在地铁站见了。学妹穿着白色的软软的布裙,辫子拆开了,长发披在身后遮掩着她瘦高的背。一双带一点跟的黑色小皮鞋,露出雪白的脚背。
我日益衰老的身心,在这样年轻美好的女孩面前,竟显得无比自卑。我不敢抬头,却又假装自信地说:走吧我们坐一会儿地铁,去郊区吧,那里环境好。
我没告诉她,这个地铁站既有地铁也有火车,而且只要刷地铁卡就能进站。我们坐在火车上,一小时后。窗外渐渐开阔,一座悬崖缓缓从窗外划过,悬崖上好像还有一户人家。学妹意识到了什么,说,你不会是带我到了海边吧?
我们走出火车站,街的那头,淡蓝色的海水缓缓冲过铺满鹅卵石的英国南海岸。悠闲的老人和孩子们在鹅卵石海岸上躺着,还有些许家庭铺开了碳炉烤着肉串。海边的冰淇淋摊,阳台餐厅上的意大利海鲜,我们在这里看着天色暗淡。
送她回到宿舍时已是晚上 8 点。学妹说,我宿舍里还有冰可乐,一起上来继续聊吧,我和你还没说完呢。
好像我两有说不完的话。我躺在她宿舍的阳台上听她说着很多很多,没有太多营养的话。她把头轻轻枕在我腿上,漫无边际地说着,我也静静地听着,直到夜色包围了孤独的伦敦城。这里的学生宿舍都是单人的,房间浴室厕所阳台。
23:00, 回家的地铁在 1 小时后即将停止。我和学妹说:“我要回家了,晚安啦”。走出她的房间,回到了地铁上。
接近末班的地铁挤满了人,人们哭着笑着,好多都是喝醉了。我 2015 年戒酒至今,每每看到喝醉的人,都暗自庆幸还好我戒了。我一直羡慕那个不能多谈的民族,他们的优点是不喝酒不熬夜,时时刻刻都头脑清醒。
地铁开到地上轨道,手机收到了信号。微信震动了,学妹的消息说:“还有点舍不得你走掉呢,要不你睡床,我睡窗台?”
我说:“我回去啦,下次晚上在窗台陪你吧,夜色一定很美”
她再次发来消息说:“走到哪了?明早没事的话今天陪着我嘛”
我发着好吧。下了这班地铁,从反方向坐了回去。
她穿着蓬松的薄睡衣站在宿舍楼下,夏天的晚上这样薄的衣服也不显得特别。她见到我的时候,就像小孩子见到了带着玩具回家的爸爸,开心地笑起来,轻轻拉着我的衣角一起走回了她的房间。
学妹的沐浴露是薰衣草味的,Body Shop 特有的味道。我把它用力搓揉在头发上,唯一能庆幸的是我这个而立之年的大叔竟然尚存一头茂密的头发,它厚实而茂密,遮满了额头,也成了唯一能稍微掩盖我衰老的最后一块遮羞布了。直到全身上下都洗干净,我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纸巾擦干了水珠,而不忍去用学妹的浴巾。
她已经躺着了。看到我洗完澡走出来,她打开厚厚的印着大理石纹的深灰色棉布被子,站起来走到窗台边躺下。说:“学长,你去床上睡吧”。
学妹的被子很软,没有一丝味道,只有淡淡的女孩子夏天早晨的干净的汗水味。那是任何香水都难以模仿的,不是香味却比香味迷人百倍的,喜欢的人身上的味道。
她靠在窗台上继续和我说起了小时候的夏天。可爱的童年,中学生的友谊。直到她睡着了。
夏天的晚上真是热,尤其在这个没有空调的国家。我醒来时房间里已经没有了她的踪影。
我站起身环顾了一下四周,空荡荡的宿舍。浴室,洗手间,衣柜,都没有人。
我躺回床上静静躺着,在香软的触感中逐渐又睡着了,做了些甜甜的小梦。
直到房间被打开。
她用穿着凉拖的瘦瘦的脚卡住门,两只手艰难地挤了进来,手上托着一些东西。
我斜躺在床边,无力地看着她。直到她把手上的东西轻轻放在桌上。
我感受到了学妹软软的小手,凉凉的触感,有一点滑腻。她拉起我的手,把我轻轻拽起来。我坐了起来,爬到地上穿上鞋子。
桌上是一盘切碎的苹果,一杯加了麦片的牛奶,一碗煮得稀烂的馄饨加方便面,一盘烤箱烤得冒着热风的炸鸡块。
学妹递给我一双筷子,用甜甜的声音说:“你醒得好晚呀,我早饭都做好了。”
她只吃了一点点,吃得很慢。而我则一口口地吃完了桌上所有的东西。然后又喝光了昨晚没喝完的可乐。学妹总是吃一点就饱,而我就像饿死鬼投胎一样,点得多,吃得下。
世间的美,总与神秘同行。难以了解的事物愈发散发出致命的美好,而司空见惯的日常则令人心生烦躁。
第二次睡在学妹的床上,已经是七天后的又一个周末了。还是那样的薰衣草味的沐浴露,那个干净柔软的被子。学校的早晨阳光那么熟悉,总让我回忆起 2015 年在这里上学的日子。而刚刚成年的她,干净简单到让我厌恶自己,厌恶自己无精打采的面容,厌恶自己逐渐发胖的身体,厌恶自己日益迟钝的头脑,一天天混着日子,而又沉溺于这样来得太突然的,甜得不真实的小幸福。
就像这伦敦的黑咖啡,一旦放了糖,就不再是黑咖啡了。
后来一天的微信我没有看到回复。
我等到了夜里三点。我的微信一直很安静。它静静地躺到了周六,躺过了周一,躺过了无数个日日夜夜。
我看到的界面没有朋友圈选项,没有签名,什么都不见了。没有删除,却再也没有一丝动静,好像一个被注销的小号,号的主人再也不会去登陆它了。我才逐渐去寻找她,而不再有那个临时的补课班,不再有其它的联系方式,也不再有那间补习期间分配的宿舍。
难道这个世界已经不再需要好好说再见了吗?
来源:知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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